迁安百姓故事:父亲唯一的一张照片竟是“良民证”
原创 · 编辑:李贺娟 2019-08-19 16:52:4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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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老爹,一米八O的个子,大眼睛,双眼皮,笔挺鼻梁,不薄不厚的嘴唇总带着红润,匀称的身材走起路来总是那么精神,充满阳刚,用现代的话来说,那是一个真正的帅哥。如果当年的他能赶上现在,报考艺校、参加选秀,评委从第一印象看,肯定能名列前茅,一定能被伯乐选中。只可惜,这么一个好男人,在我们家的相册里,连一张值得我们思念、缅怀的相片都没有留下。一生中,对于照相这类事,他不稀罕,也没兴趣。说他没照过相,那是假话。说他照过相,平生仅有那么一次。
一九四五年,那时,日本已经侵占了中国,兵荒马乱,民不聊生,到处是“地荒屋檐倒,哭声震耳边”。那年,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,我爹和我妈一商量,就带着我哥哥、姐姐四个孩子,举家逃荒去东北。因为那时我二大伯、三大伯、四大伯和老叔都在东北谋生,我们家去东北也有个扑奔。
我妈常讲,那时候是晚上由滦县上的火车,半夜到的山海关。我爹本想下车后就买去吉林的火车票,可是购票时,售票员让出示良民证。由于是第一次出门,又没有和别人打听,不知道买火车票还要良民证。我爹和售票员说:“我们没有良民证,卖我们几张火车票中不?”售票员轻蔑的说:“你还买几张,没有良民证,一张也不卖。”看到售票员这个劲头,我爹很是生气:“凭啥不卖我们票?”售票员更来劲儿:“凭啥?就凭你没良民证。你也不看看那个告示,写的多清楚。”我爹说:“我不认字儿。”售票员说:“你不认字我告诉你,‘凡是出国者,必须持良民证购票’。”售票员话一出口,弄得我爹一头雾水,不知售票员所云是啥,忍气忙问:“出国?我出啥国呀?我去东北咋叫出国呀?”售票员说:“东北,现在叫满洲国,啥也知不道,还出国呢?”我爹说:“我只知道东北是我们国的,我们亲人都在哪儿,我就不明白,去东北咋儿叫出国?”售票员不耐烦的说:“东北就是满洲国,去东北就叫出国,土包子。”我爹急了,吼道:“谁是土包子?”眼看要打起来,排队购票和围观的旅客急忙劝阻,我妈也跑了过来,将我爹扯回到旅客休息的座椅上。
我爹余怒未息,和我妈说:“咱们不去东北了,咱买票回家。”我妈说:“别着急,咱们已经到这儿啦,还是想想法儿买票吧。”这时,一位看过事情经过的好心旅客走过来,和我妈说:“大姐,你们别着急,明天白天,有日本鬼子在这里值班,专门给去东北没有良民证的旅客办理临时良民证。大哥,我也劝劝你,别和售票员顶嘴,如果招来了日本鬼子那就麻烦啦。忍耐半宿,明天办好良民证,再去买票吧。”听了好心人的劝阻,我爹的怒气消了一些,一家人围在了一起,互相依偎着,盼着天明。
“八嘎、八格牙路、开路开路的……”随着叫骂声、斥责声,三四个日本鬼子来到了候车室。他们的到来,打破了清晨的宁静,打乱了旅客的候车秩序,人人躲避之,恐怕惹来麻烦、引火烧身。我妈壮着胆子,和身边的一位旅客问:“大兄弟,这几个日本人是干啥的?”对方回答说:“办理良民证的。”“在哪儿办?”“售票室左边。”“啊!知道了,多谢!”
我妈知道我爹的脾气太倔,遇到不顺心的事,好唱宁腔,如果让他去打听事儿,怕再次惹麻烦。我妈和我爹商量了一下,由我妈去打听办理良民证事宜。
我妈来到售票室左边办理良民证的小屋前,看到一个日本鬼子正在向一群旅客比手画脚叽哩哇啦地讲着什么,我妈一句也没听懂。此时,一个翻译站出来,双手下摁,趾高气扬地说:“静一静、静一静,皇军说啦,凡是去满洲国的,买票时,必须持有良民证;没有良民证的一律不买票;想蒙混出关的,如果被皇军查出,一律按共党八路对待,一律死了死了的。办理良民证的,一律先照相,照完相后,再办证。”
“照相,办证还得照相?”我妈心里犯了嘀咕。
我妈回到了一家人身边,和我爹说起了办理良民证之事。我爹一听就脑了:“照相?照啥相?我不照。”我妈说:“不照相,就起不了良民证,没有良民证,咱们就去不了东北。”“去不了就不去了。”“咱们大包小掖拉家带口地到了这儿,容易吗?照张相算个啥?再说了,咱们在家那么挨饿,到东北闯闯也不见得是玍古事。可是,不照相咋起良民证?没有良民证咋出关?”一听我妈这么说,我爹觉得也是这么回事,就点头默默应允了。
排了半个小时队,轮到我妈照相,我妈和那个管登记的翻译说:“我们两个人照相,多少钱?”“两个铜子儿。”翻译带搭不理地说。我妈交了两个铜板,进屋照了相。我妈照完相后由小屋出来了,轮到我爹去照相。我妈一再嘱咐我爹:“咱们是去照相,千万别较劲儿、别制气。”我妈一边嘱咐我爹,一边帮我爹整理着衣服,“嗯、嗯。”我爹附和着。
我爹这是平生第一次照相,连同气不顺,进到小屋里也心不在焉。日本鬼子照相师本来就没把前来照相的人放在眼里,把我爹推搡到相机前,刚要拍照,突然发现我爹头上还戴着一顶毡帽头,一看就来了气 ,叽哩哇啦吼了起来。我爹不懂日语,只好听他吼,可他吼也是白费劲。日本鬼子照相师白吼了半天,真来气了,冲到我爹跟前,我爹还没弄清咋回事,他就抡起了胳膊,一巴掌将我爹头上戴的毡帽头搧掉在地上,并顺口说到:“我叫你戴这个。”我爹一看毡帽头被搧到了地上,又心疼、又生气。心想:这顶毡帽头是我结婚时候买的,是结婚纪念物,平时都舍不得戴一回,只是走亲访友出门时才戴一下,这东西对我来说是心爱之物,你日本鬼子说搧就搧,我岂能容你,心里这么想着,行动上马上就要反抗。“咱们是去照相,千万别较劲儿、别制气 。”我爹突然想起了我妈的嘱咐,暂息心头之火,从地上捡起了毡帽头,拍了拍尘土,攥在了手里,重回照相机旁站定。“站好喽、准备照 ”。日本鬼子照相师横不溜丢的声音传了过来。当时,我爹也在气头上,嘴噘着、双眼瞪着,整个脸都变了型。只见蓝光一闪,“咔嚓”一声,相照完了。我爹连理都没理日本鬼子照相师,气冲冲地走出了照相小屋。
因为照的是快相,半个小时后,相片取出来了。一看相片,全家人都不相信相片上的人就是我爹,相片和我爹简直判若两人。相片上的我爹纯粹是一幅怒气冲冲、玩世不恭的状态,根本没有一丝帅哥的影子。好在我爹总算把这个相照了,起了良民证,一家人顺利出了山海关,去了大东北。
几经世事变故,家里的旧东西该扔的都扔了,唯有这两张良民证被我妈精心的保存着。直到文革初期,上边传来了消息,谁家有旧物件一律毁掉,否则,一经查出,按保护“四旧”处理。我妈想,当时照相我爹差点儿没惹事;如果留着良民证,那可是日本鬼子发的东西呀,别因为这个再惹事。我妈和我爹一商量,就打算把两张良民证毁掉。可是,看看良民证上的相片,又有点儿舍不得。最后,还是我爹拿了主意,把良民证上的相片撕下来,把良民证烧了。现在回想起来,我们还觉得可惜。假如那两张良民证留到现在,那也是日本侵华的罪证。在我们家来说,那也可以算做是文物吧。
随着我们长大,我们多次和我爹商量,也给他照几张相,可他总是说,照相是你们年轻人的事,我不稀罕照那玩意儿,我有那一张就算了。可惜,七六年大地震,房倒屋塌。随着拆房盖房,我爹仅有的唯一一张照片也丢失了。我爹于七六年去世,距今离开我们四十多年了,每当我们想起他,他的音容笑貌,始终留在我们的心头。关于他的往事,依然历历在目。遗憾的是,最终他没给我们留下一张可供后人思念、欣赏的照片,这真是我的一件无法弥补的人生憾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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